從中醫“西化”到中醫“化西”
中國中醫藥報 2011年8月26日
溫長路 中華中醫藥學會
近年來,中醫“西化”問題一直是中醫界熱議的話題。什麼是“西化”?如何認識“西化”?至今沒有定論也無法定論。這是因為,“化”的確是存在著的現象,“化”又的確有不可排除的因素,圍繞二者間的仁智之見自然也就各有其說、各得其說了。思考這一問題的方法很多,或許文化思考的方法有助於二者之間的溝通,找到二者間比較接近的連結語。
“化”與中醫
何謂化?《說文》的解釋是:“化,教行也。“化”的主題是變化,是所有學科進展歷史中的必須與必然,中醫學也不例外。在變中創新、化中進步,始終左右著中醫學發展的方向。不過,“化”是有條件的,那就是:任何學科的“化”,都必須符合自身的發展規律。“化”的前提、“化”的方式和“化”的結果,是人們談變說化的先覺前提。
從本質上看,中醫學是“化”的產物,它是從生活中進化而來、昇華而來。這種“化”,經歷了從被動到主動、由無序到有序的脫胎換骨和不斷再造、不斷發展,最終才形成了實用的、系統的、完整的,並且始終處於動態中或明或暗地“化”著的科學。
打開中國醫學史,到處都是中醫“化”的實例。扁鵲隨俗為變,這裡,“隨”是“化”的形式。隋唐時期,天竺和西域醫方書十餘種傳入我國,這裡,“傳”是“化”的形式,溶異入我,化異為我,對我國醫藥學的發展具有一定的補益作用。隨著歐洲教徒把大量西方文化輸入我國,清代醫家王清任的行為在客觀上與西學東漸的影響是有割不斷聯繫的。這裡,“學”是“化”的形式,實體思辨對陰陽思辨的驗證和補充,在中醫學發展史上產生了劃時代的意義。
從“西化”到“化西”
科學主導地位的確立,使中西醫關係發生了質的變化,西醫逐漸反客為主,成為我國的主體醫學,中醫的正常“化”開始向“西化”扭曲。這種“化”成為中醫失去自身規律的潛臺詞:中醫的名被屈化了、理被誤化了、人被趨化了、陣地被異化了。一句話,中醫不僅逐漸失去了在“正統”醫學圈內的話語權,而且在痛苦掙扎中慢慢縮小著“自我”。
究其因,一緣於外強,科學化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西醫如影隨形而來,勢如破竹;二因於內弱,分析方法的崛起帶來的人文教育、人文意識的弱化越來越凸顯起來,成為導致現代以來文化發展中人文資源積累和建設性不足的重要原因。這種“化”法,嚴重影響了中醫學發展的進程,也讓中醫人感到不解、憂慮和氣憤。
歷史給一向自戀的中醫人的這一掌也打得太過猛烈了些,陣痛中給中醫人帶來的反思、教訓和覺醒是刻骨銘心的。在中西方文化並不對等,並且醫學界依然為西方中心主義所支配的今天,對西醫的批判更應恰當地理解為中醫文化自覺的前提。中醫反“西化”的呼喊,乃至多種抵抗行動就是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被逼出來的。
中醫學要發展,既需要中國文化復興、自強的大背景支援,更需要中醫學優勢的自我張揚和支撐,其中也包括變“西化”為“化西”這種符合文化特徵的主人姿態、凜然大氣。立正必須矯往,而矯往的關鍵是抓準問題的癥結。在對待“西化”的問題上,中醫人需要進行一番冷靜、耐心的“辨證”,極端是走不得的,不能把西醫的正常融入也一概武斷視為“西化”。盲目崇拜西醫、用西醫系統取代中醫不可取,對西醫避之莫遠、諱之莫深亦不可取。
不顧中醫的學科特點,完全用西醫的思維、模式看待中醫、評判中醫、改造中醫,是違背東方文化特質和中國國情、民情的霸道,屬於非正常的“化”,不能以此作為擠兌和排斥中醫的託辭。中醫在堅持本學科之長的基礎上,學習西醫之長、融化包括西醫在內的現代科學知識和手段,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屬於“化”的正常範圍,不能以此作為中醫固步自封的理由和藉口。對於正常的“化”,不惟不懼怕,而且是應當持歡迎態度的。
中醫要大大方方地、虛心地向西醫學習。學人之長,為我所用,人之德矣,業之幸也!對於非正常的“化”,要理直氣壯地表明態度、辨明是非,撥亂反正,用真誠、平等、以理服人的態度爭取和維護應有的尊嚴和地位。揚我國學,衛我國醫,人之責矣,業之興也!面對正常的“化”,躲躲閃閃,其實於事無補;面對非正常的“化”,牢騷滿腹,實乃鬱悶自殘;對於一時說不清的“化”,一概排斥,亦非明智之舉。“智不甚相遠,苟積學也,理無不可相及,頑固老輩之蔑視外國,與輕薄少年之蔑視本國,其誤繆正相等。質而言之,弊在不學而已。”發展中醫,不是醫學的一個流派對另一個流派的反抗和復辟,而是使相異的醫學傳統在交流中共同推動整個人類醫學的進步。面對多元化的文化背景,我們既不能做目光短淺的井底之蛙,也不需成為外來文化的附庸之徒。在多元化的背景下,應該正確處理不同文化元素之間的關係,建立和諧的文化氛圍。
“中西醫結合”要求同存異
道殊法異,東方科學與西方科學、中醫與西醫,從不同的歷史背景之中走來,這是歷史的自然,此其一;殊途同歸,從本質上看,中西醫之間不僅不是不可調和的對立體,而恰恰是可以互補的協作者,此其二。 在同一片藍天下,誰都無法用“不共戴天”的詛咒驅除對方,誰也沒有“離我其誰”的符籙獨霸天下。因此,中西醫之間要解決的不是誰主誰次、誰能淘汰誰的問題,而是如何互相理解、互相學習、互相取長補短、互相支持、互相配合的問題。
這種“互相”關係,就是建立和詮釋“中西醫結合”基本涵義的出發點與歸宿點。至於對“中西醫結合”名稱的爭議,大不必把它放在非常顯要的位置上去費力費時,因為“結合”詞義的本身包括著複雜的含義,正如人們從不擔心男女結合成夫妻之後會從本質上改變對方的實質一樣,中西醫結合也不會造成任何一方的實質性突變或被吞噬。
人的健康和疾病的無限性與醫學認識活動的有限性,決定了醫學的多元性。如果說全球化的文化樣態必然是不同文化傳統的溝通與對話,那麼,全球時代的醫療保健體系,必然也是不同醫療文化體系的對話與互補;當代中國醫療保健體系的建立,必然是中西醫兩大醫學體系優勢互補、通力合作的成果。
中西醫長期並存、共同發展,是國情決定、國策確立、國計需求、民生選擇的基本方針,從實現中華民族復興、提高國民健康素質和人類發展進步的共同目標出發,中西醫都需要有更多的大度、包容、團結精神。西醫用近視鏡看中醫和中醫用遠視鏡看西醫,同樣不能達到正確認識和互學互補的目的,如何校正自己的視力,是兩個學科都必須要首先理智對待的話題。在西醫反客為主、作為本土醫學的中醫處於相對弱勢的今天,西醫尤其需要的是更多的虔誠、虛心和平易,中醫尤其需要的是更多的寬容、開放和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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