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14日 星期四

【轉貼】中醫為何不姓中

文章轉載自:順天堂新醫藥週刊第2544 ( 2014/8/1 )

  

【轉貼】中醫為何不姓中 

文◎游智勝(長庚醫院中醫部中醫內兒科主治醫師) 

 

2014-08-01

 

本文講稿主要論點原在彰基中醫部舉辦之學術研討會發表,題目為「中醫臨床的隨意性與規範」,後又受邀至中醫大附院演講,當時在座的張永賢教授鼓勵筆者多發表文章,只是筆者常生「我就是著書立說又何利於天下蒼生」之感,且無現代學者勤奮著書寫作之習,所以拖延至今,甚為慚愧。為吻合增修的內容,改個較為聳動的題目。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在1840年鴉片戰爭後,文化思想紊亂,中西醫相遇之後,西醫學術總是讓人覺得較重、較實、較硬;而傳統醫學無形中變輕、變虛、變軟。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發源於中國的中醫不僅不能像西醫那樣大展宏圖,反而在西醫輸入的競爭中徬徨於歧路。因而有廢除舊醫的聲音,有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呼喊,有中西醫匯通的嘗試。這一百多年來,中醫雖然憑藉其本身長期積累下來的深厚的學術思想和獨特的臨床療效,繼續在競爭中艱難地行進;同時卻也面臨著中醫向何處去的大問題。

 

中醫界所提出的發展口號「衷中參西」、「中醫科學化」、「中醫現代化」、「中西醫結合」、「中西醫一元化」、「發揚中醫特色」等都無法逃避一個命題:中醫學無法拒絕現代科技知識背景的質詢與挑戰。百年來,中醫謀求振作自強,嘗試把科技引進中醫領域,加強診斷,補充治療,從70年代之second messenger80年代的enkephalin與微量元素,90年代之mucosa immunityapoptosis與近幾年之基因體、蛋白質體及Evidence-based medicine (EBM)等新論述融入中醫。結果如何?是實際充實?還是引狼入室?所以有衛道者認為「中醫不科學是要被廢的,即科學化亦被廢」,問題在於科技滋潤著西醫藥,能量龐大,日新月異,似乎永無止境,其發展不斷尋求絕對正確的辦法,不會給予中醫保留自己的空間,中醫被霸道得永無止境的勢力推倒,只能茍延殘喘的活著,中醫臨床陣地的退縮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臨床療效是中醫的生命力,辨證論治是中醫臨證的靈魂,現代中醫追逐風潮,教育、研究、臨床等一切學術向西醫看齊,以西醫的標準為標準,客觀的檢驗單勝於主觀的舌脈診查,「中醫不識中醫」(干祖望語),忘了我是誰?從何而來?不知欲往何處?拋棄自己的靈魂,與狼共舞。

 

我們先從兩個常見的臨床症狀「咽痛」與「胸痛」談起。一個主訴急性咽喉疼痛的病患,若是因風熱引起,過去許多醫師的處方會是銀翹散,但現在常見到的卻是使用普濟消毒飲,彷彿只運用辛涼解表的力道不夠,要使用清熱解毒重劑才行。結果可能是病患咽痛好了,咳嗽卻明顯加重,把病邪從肺衛導入肺系,加上苦寒傷陽氣,造成疾病遷延不癒。這樣的運用思維明顯是受了西醫使用解熱鎮痛劑與抗生素治療的影響。

 

我們已經忘記吳鞠通在《溫病條辨》銀翹散煎服法中要求:「香氣大出,即取服,勿過煮。肺藥取輕清,過煮則味厚入中焦矣。」結果原是要治療風熱咽痛的處方卻變成治療瘡瘍的處方。何況急性咽痛的病因也有可能是風寒,若只看局部的紅腫熱痛而忽視整體的虛寒象,開一些冰天雪地的處方,病患咽痛好些卻又衍生他病。若疏於四診,只思對號入座,遇到陽氣不足的病患,很可能就忽略了張仲景《傷寒論》裏太少兩感或陽虛外感的論述「少陰病,始得之,反發熱,脈沉者,麻黃附子細辛湯主之。」一個非常簡便廉驗的處方。

 

曾有一胸痛病患初診,筆者請實習醫師先診治,該醫師起手處方便是科中四逆湯4g;但此患者並無陽虛體徵,也不須回陽救逆,問其所以然,回以曾與某火神學習。為觀察患者服藥效應並讓該醫師瞭解這樣的用法不當,仍讓病患服用該方,下次回診幸無不良變化,經辨證為心氣虛血瘀引起的胸痛,治以益氣活血,方用生脈散合血府逐瘀湯而解除病患之痛苦。

 

筆者並非否定火神派,火神派對中醫學術發展起到推動作用,但也給中醫學術發展帶來某些負面效應。詳情可參看湖南省中醫院心血管內科毛以林主任所著之《火神派熱潮之冷思考》一書,對當今火神派的某些偏執之論,執一法而廢八法等異論予以糾偏導正。

 

對上述情形,清代名醫徐靈胎《醫學源流論》曾有所批評,其《劫劑論》說:「世有奸醫,利人之財,取效於一時,不顧人之生死者,謂之劫劑。劫劑者,以重藥奪截邪氣也。」其實,我們可以把任何為取一時之效而不顧其他的藥劑或治療手段稱為「劫劑」。咽痛用普濟消毒飲(若為風熱疫毒,當然可用),胸痛用四逆湯(若為心腎陽衰,當然可用),不祥之藥,不祥之治,皆是劫劑。較輕的劫劑,僅針對小病而言,譬如頭痛、胃痛,用止痛藥,很快就能緩解,但病因沒有消除,病變部位沒有得到調養,輕則復發,重則惡化。較重的劫劑,就是使用重藥猛劑強行壓制邪氣,表面把病治好,實際上引邪深入,姑息養奸。

 

如徐靈胎所言:「夫邪之中人,不能使之一時即出,必漸消漸托而後盡焉。今欲一日見效,勢必用猛厲之藥,與邪相爭,或用峻補之藥,遏抑邪氣;藥猛厲則邪氣暫伏,而正亦傷,藥峻補則正氣驟發,而邪內陷。一時似乎有效,及至藥力盡而邪復來,元氣已大壞矣。如病者身熱甚,不散其熱,而以沉寒之藥遏之;腹痛甚不求其因,而以香燥御之;瀉痢甚不去其積,而以收斂之藥塞之之類,此峻厲之法也。若邪盛而投以大劑參附,一時陽氣大旺,病氣必潛藏,自然神氣略定。越一二日,元氣與邪氣相併,反助邪而肆其毒,為禍尤烈,此峻補之法也。」

 

臨床上經常有此種情況,如對於氣虛導致的氣鬱,妄用理氣,病情先會減輕,但過不了幾天,必然加劇,因為在理氣的過程中傷了氣,氣更虛了,氣鬱便會更嚴重,這時再用前方,效果就差了。

 

臨床是否非用重劑不可,才能凸顯療效?其實不然,茲舉兩例說明:著名的五老之一秦伯未曾治一嘔吐病人,頻繁嘔吐數月,食已即吐,吐不盡胃,甚則聞到食味、藥味即吐。檢視前方,有健脾養胃之劑,有清胃化濁之劑,藥量均較重。舌中根苔黃薄,脈關弦滑小數。處方:黃連0.3克,竹茹1.5克,佛手0.6克,藥後嘔吐即平。有人問所用之藥前醫均已用過,何以此效而彼不效?秦氏答曰:「效在用量之輕。」

 

已逝朱進忠老中醫之名著「中醫臨證經驗與方法」記載一案例:1965年冬,嘗治一患者,女,41歲,風濕性心臟病,二尖瓣狹窄與閉鎖不全,心力衰竭2年多,遍用中、西藥物治療不效,查其浮腫尿少,胸腹積水,咳喘短氣,不得平臥,心煩心悸,身熱口渴,舌質紅絳,苔淨,脈細疾促而無力。急邀某醫診治,云:「此心腎陰虛。宜加減復脈湯養陰清熱。」處方:生地15克,麥冬15克,五味子12克,白芍12克,人參15克,阿膠10克,天花粉15克,石斛15克,元參15克。藥進1劑,諸證加劇,不得已,改邀李翰卿先生治之,云:「治宜真武湯加減。」處方:附子0.6克,人參0.4克,茯苓1克,白朮0.6克,白芍0.6克,杏仁0.3克,服藥2劑後,諸證大減,尿多腫減,呼吸微平。此時患者家屬睹見所用之藥劑量既小,藥味又少,乃怒斥我云:「如此危重之疾,竟予些許小藥,豈能治病!」不得已,乃以原方10倍量為方予之,服藥2劑,諸證加劇,家屬亦慌恐備至,急求李翰卿先生再治,云:「原方原量可也,不必改動。」余遵囑,再處:附子0.6克,人參0.4克,茯苓1克,白朮0.6克,白芍0.6克,杏仁0.3克。藥後諸證果減,患者家屬云:「余只知重劑能挽危重證,實誤也。」

 

任何疾病,只要是正氣大衰而又邪實的嚴重疾病,都是攻補兩難的疾病,稍予扶正則易使邪氣更熾,稍予克伐則易使正氣難支,故處方用藥之時,只可扶正而不得助邪,只可祛邪不得傷正,只可補陰而不得傷陽,只可補陽而不得傷陰。因此不管是祛邪,還是扶正,不管是補陽,還是益陰,只可小劑予之,正如《傷寒論》所云:「微數之脈,慎不可灸,因火為邪,則為煩逆,追虛逐實,血散脈中,火氣雖微,內攻有力,焦骨傷筋,血難復也」這是輕劑亦可治重病的最好說明。

 

所以國醫大師鄧鐵濤教授認為,中醫界最大的困惑是自信的迷失與學術失範。其對中醫的呼喚就是回歸中醫。因為有所迷失,所以要回歸;只有回歸中醫,才能做鐵杆中醫。迷失的主要表現是什麼呢?中醫診察手段的退化、辨證理論的萎縮與指導思想的異化。而蒲輔周則說:「善治病者,一人一方,千人千方,如一鎖一鑰,千鎖千鑰,務期藥證相符,絲絲入扣。如見便秘即通之下之,遇遺精則澀之固之,見熱退熱,見血止血,執通套之方以治活人者,又豈能應臨床無窮之變乎!」

 

中國中醫研究院名醫冉雪峰以辨證精細、析入微芒而為人稱道。某年,武漢流行霍亂,有夏姓夫婦二人均受染疫,同一天發病,症狀都是大吐大瀉,汗出,四肢厥逆,六脈俱無,腹痛轉筋,症狀相似,似乎病情相同。但冉雪峰細心診查,發現一個是苔白、津滿,不多飲水,喜熱,吐瀉之物不很臭。另一個則是苔黃、津少,大渴,飲冷不休,吐瀉之物甚臭。因而考慮為一人偏寒,一人偏熱。前者用四逆湯溫補,後者用甘露飲清熱。三劑後,夫婦吐瀉均止,四肢轉溫,六脈皆出,二人均獲痊癒。

 

20世紀60年代初期,北京中醫學院(現北京中醫藥大學)趙紹琴教授主持了中醫治療消化性潰瘍的科研項目,初步發現黃耆建中湯對消化性潰瘍療效較好。消息傳出後,北京協和醫院遂用黃耆建中湯進行臨床觀察,但並未取得預期效果,轉而向北京中醫學院求教。趙紹琴來到協和醫院會診,查方後發現,在全部14例住院的潰瘍病人中,僅有2例適合應用黃耆建中湯治療,其餘病人則改用其他方藥,所處之方各不相同,有失笑散、金鈴子散、左金丸、逍遙散、六君子湯等等。協和醫院的醫生大為驚奇,以為同一種病用多種方藥治療,簡直不可思議。然而二週後複查,14名病人均有不同程度好轉,有的已經接近痊癒。

 

因此,「我們搞現代化、科學化,不能丟掉中醫這個前提。在這個前提下,中醫是完全具備實證基礎的,以中醫治病為例,寒者熱之,熱者寒之,只要熱證確鑿,用寒藥就一定起效;同樣,只要寒證確鑿,用熱藥亦一定見效。二千年前如此,現在亦如此,而且這個原則在任何人身上都起作用。只是寒證與熱證的界定必須得依靠中醫,必須得依靠四診八綱,至少在現階段我們還找不到一個能取而代之的現代方法。」《劉力紅 試論中醫的實證問題 中國醫藥學報 2003(6)》。

 

中醫實證過程的取值標準應該由中醫的內涵來進行確定,但是近些年來,我們所看到的許多中醫研究和臨床的中醫內涵卻在不斷地減少,中醫的實證性是無庸置疑的,問題在於我們必須認清這個實證的基礎與西醫有著本質的區別。西醫的這個基礎是理化,中醫的這個基礎是陰陽。而在目前的條件下,還很難將二者兼容,暫時我們還找不到兼容二者所需的共同條件。

 

走筆至此,見到友人寄來的一篇文章「如何把美國的錢賺到中國來!」15歲女生震撼演講驚動了奧巴馬。她的理想是用中醫拯救中國,也拯救世界,許多網友認為是癡心妄想。但有這樣聰慧傑出的後輩,我們這些中醫前輩不應戮力營造其理想實現的條件嗎?讓中醫還是姓中吧!(演講全文見http://tw.gigacircle.com/71077-1?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

 

最後,以國醫大師朱良春的老師章次公之名言「醫至今日,式微已甚」、「居今之世,而欲求改進中醫,首望恢復辨證用藥之精神,再以現代診斷方法,以濟其不足,發皇中醫藥,其庶幾焉」、「欲求融合,必求我之卓然自立」與中醫界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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