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2日 星期六

《醫生》紀錄片


文章轉載自: (自由副刊 2006.6.15) 文:平路




《醫生》紀錄片

作者:平路


「在這個顏色混亂、惡聲不絕的世代,
《醫生》純淨的影像與直接碰觸生命的聲音,
將會繼《生命》與《無米樂》後,再一次讓台灣動容。」




幾度躊躇,其實手在發抖,不知道怎麼樣把這片光碟塞進機器。


雖然我一向喜歡看紀錄片,尤其這部紀錄片的影像是我所熟識:包括那人情味濃郁的美國小城、也包括留學生讀完書安居樂業的生活方式。對這件多年前發生在熟識人家的事,我的致哀卡至今還沒有寄出。


太大的慟,其實,文字是無能為力的。


片名叫《醫生》。


聚焦於1996年,愛荷華城(Iowa City)附近一小鎮,發生在台美人家裡的事:美國國慶日下午,溫醫生夫婦的兒子,十三歲的Felix在房門上留下一張難解的、頗似遺言的告示之後,在衣櫥裡結束自己的生命。那一瞬,溫醫生正陪同由台灣來美國旅遊的親人看國慶煙火,等他趕到醫院,沒有呼吸的男孩平擺著,脖子上是溫醫生曾經看過一次的瘀痕。


看過一次,曾經有一天,溫醫生見到自己兒子的脖子有勒痕。


當時,他緊張又生氣地質問兒子:「Did you do that? Did you do that?」被父親神色嚇到的Felix答應父親絕不再犯。


紀錄片中,這位做父親的溫醫生也有機會用語言回溯他自己的童年:小時候在竹東,曾經趁家人不察拿過叔父口袋裡的錢,當時被大人發現,痛打了一頓。
以後,他果然永不再犯。


成人們按照自己的模式來訓育子女,面對的是完全不一樣的結果。


父親警告說絕不可以的事,Felix 卻又做了一次。


悲劇發生之後,周圍的大人一定反反覆覆地回想,這孩子的腦海裡怎麼想的?如果別的父母,大概會自此迴避坦露傷痕,當事人溫醫生夫婦,做了值得尊敬的決定:他們願意勇敢地、誠懇地面對鏡頭,將自己相關的回憶吐露出來。溫醫生打開了塵封的紙箱,捧出兒子的舊物,裡面有兒子喜歡讀的書、手繪的作品……拼貼上家庭影帶,呈現出Felix對徽章、對捆綁,對切腹場面、殉葬墓穴的著迷,回溯起來,這孩子對死亡,始終有一份不尋常的好奇。


十三歲男孩選擇死,本是可以誇張呈現的題材。紀錄片色調以黑白為主,John Cage 配樂中,導演淡淡運鏡,毫無煽情之處。


同時,片子裡拉出另一條線,平行呈現另一位十三歲男孩:來自祕魯的Sebastain,為求醫來到美國邁阿密,在2002年成為溫醫生的癌症病人(溫醫生一家遠離傷心地,已經從愛荷華搬到邁阿密)。對比於一個男孩執著於死亡,另一個男孩在努力求生,襯托出溫醫生無比冷靜的醫者特質,也顯示片名《醫生》這行業的內在悖論(paradox):往往救得了別人的孩子(雖然Sebastain後來死亡,但療程中顯示過好轉的跡象),卻束手無策於自己的孩子。


甚至在自己家裡,醫生父親亦難以覺察……兒子向死亡潛行的意志。


意志嗎?或因為孩子想要解惑,所以做了這個無可重來的實驗?還是,機敏的孩子不可能被尋常人世所理解,只能夠在死亡中得著解脫?到底為什麼?親緣一場,到底要讓人們體悟什麼、了解什麼?溫醫生夫婦恐怕會上下求索,等到他們倆的年歲盡頭,才放下諸多懸念吧。


影像平實卻令人不自覺地驚懍。短短92分鐘,觀眾跟死生無解之處……深刻地,打了一個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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