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4日 星期四

風藥新論

文章節錄自:任之堂之【跟師一日一得之理法方藥】
 


風藥新論 


曾培傑、陳創濤整理


 

以靜制動,動中求靜
 

629日,河北一個女的,過來治鼻炎失眠,她三十來歲,長期的鼻炎鼻子不通氣,搞得她煩躁晚上難臥,頭痛,容易生氣。

 

一個病人一來通常是好幾種疾病相互出現,這時就要考驗醫生是如何去抓主症,把握病機了。老師一摸她的脈,便跟她說,這脈還是靜不下來,偏躁。雙關鬱,左寸脈也無力。

 

本來煩躁鬱滯脈象的人,應該上亢的,但為何這病人脈上亢得不明顯呢?原來亢久過後,身體消耗的大量能量氣血就亢不起來了,好比你看一隻跳蚤,它可以跳得高出身體幾十倍的高度,但你用一個小杯子把它罩住,它煩躁得在裡面每跳一次就撞到杯頂被打下來,這樣亢盛數次過後,也被撞累了,就再也跳不高了,反而跳得比杯子要低很多,這是典型的盈久必虧之象。

 

我們看老師給她開:

柴胡15克,黃芩15克,穿破石60克,枳殼12克,桔梗12克,木香15克,羌活5克,蔓荊子5克,蒼耳子15克,辛夷花15克,川芎10克,綠茶1克,銀杏葉50克,蘆根10克,澤瀉10克。七劑。

 

我們原以為老師對這個煩躁亢盛的病人,應該用以靜制動,以安神重鎮的龍骨、牡蠣之類讓它收一收,這樣他言語舉止間就不會那麼焦慮,但我們卻發現老師居然用一派風藥,非但沒有去收它,反而還讓它發越上來。這樣病人不久更難睡覺,更煩躁了嗎?

 

這病人是河北過來的,所以老師一次給她開七付藥,她又坐火車回去,想不到事隔半個多月,她在721日,又來到任之堂。

 

輪到她看病時,她第一句話就很興奮地說道,醫生,我鼻炎好了,晚上睡覺也比以前好多了。所以再從河北趕過來,還想調調,這藥吃了人舒服。

 

我們就納悶了,失眠的常規治法是以靜制動,你陽不入陰嘛,我就用這些潛陽入陰的藥,如龍骨、牡蠣、磁石,或者用一些酸甘化陰的藥,如棗仁、白芍、五味子,最起碼也要讓她腦子靜不下來,浮越焦躁之象收斂收斂下來,這也是常規治法啊!

 

但老師這次卻是純一派風藥跟氣藥,用風藥氣藥來安神,治好失眠鼻炎,這是何道理呢?

 

像羌活、蔓荊子、蒼耳子、辛夷花、川芎、柴胡這些都有明顯辛散之性,會讓你興奮起來,讓氣血上走於頭表,這些藥按道理是常規安神治失眠裡頭所不用的啊?哪有焦躁了,還給它再焦躁的呢?

 

後來我們讀朱步先老先生注的《普濟本事方發微》,才豁然開朗,原來唐宋的時候,用風藥來鎮驚安神是很常見的,一般安神定志治失眠用的是靜攝法,說白了就是以靜制動,以陰潛陽。

 

但用風藥卻是動中求靜,因為動靜互根,靜極複動,動極複靜,此陰陽相互轉化之妙也。就像太極圈裡頭,升已而降,降已而升,升降相因,互為根本。

 

常言道,不讀內經傷寒,學醫不能固其本。不讀千金外台普濟本事方方等唐宋名著,學醫不能通其變。

 

唐宋時期用風藥,如獨活、羌活、防風、川芎來做安神定志之用,配合棗仁、珍珠母、綠茶,這種見識冠絕一時,影響深遠,但後人卻慢慢對這方面失去了傳承,這種動靜結合,調暢情志,升降相因,撥轉氣機的法門,通常在治病之中能別開生面,打開學者悟性之機。

 

風藥能勻氣脈
 

上次宏姐來講課時提到,渭南孫曼之老先生就善於用風藥來安神定志,解除煩躁失眠,用辛溫之藥來治療燥火鬱滯,剛開始大家聽得有點不可思議,但這正是在臨床之中摸爬滾打數十年的老先生最為獨到的心得。之前去年只是耳聞此理論,但今年開始,但今年開始,老師也漸漸地用防風、羌活、獨活、川芎來流通氣機,用風藥來安神定志,在臨床中常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時,我們才算真正目見這理論的真實。

 

古人說,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

 

現在我們耳聞了古人理論,又目見了臨床的效果,對於這千百年來傳承下來的風藥理論認識,算是真正深刻起來。這中醫真實博大精深。

 

按孫曼之老先生的說法,現在學校正規的教育,都只把風藥作為祛風除濕來用,這都淹沒了風藥最獨特的妙用。它能夠流通元氣,發越抑鬱。

 

我們想到,就這風藥一點,就能夠解決臨床上不少疑難雜症,再用其他辦法,屢治難癒時,換個思路,常有柳暗花明之感。

 

我們想,當時張仲景為何要勤求古訓,博采眾方,孫思邈為什麼要博極醫源,精勤不倦。當時漢朝唐宋時期,他們就要往古代裡面溯源求本,何況我們現在。

 

中醫裡頭不知道還有多少類似風藥理論這些瑰寶式的東西,這都亟待我們去挖掘,不然我們看到一個普通的石頭,裡面卻懷著精美的玉,我們不去琢磨,卻當它是石塊,棄之如敝履,這樣豈不大為可惜。

 

想想中醫中藥幾千年來都為老百姓們稱道,如果不能夠實實在在解決各種疑難病痛,老百姓才不要呢?這中醫中藥早就進博物館了。

 

用風藥能令人神志安寧,這在古書上便有記載,《神農本草經》稱獨活能息風定驚,主奔豚癇痙。《日華子本草》稱防風不僅善於祛風,更“能安神定志,勻氣脈”。

 

原來臟腑都喜條達舒暢,這勻氣脈三個字,朱步先老先生稱之可圈可點,因為臟腑之氣有不平,所以情志才有不安,你用風藥調勻臟器,令五臟元真條達通暢,人隨即安和,神寧氣定。

 

我們一想,原來風藥它是這樣達到安神定志的效果,既然古書上有理論,我們不妨再到日常生活中去取象。

 

火車靜了人不靜
 

那怎麼樣能夠讓躁動的象安靜下來呢?什麼叫做動中求靜呢?這點我們做公車就最有體會了。

 

每每大家坐在車上碰到堵車時,總是急躁煩,無名火很容易生起,而交通一順暢,那躁動不安的神志立即靜定下來,開車開得通暢無阻,這是一件多麼愉悅的事啊!

 

我們再看,那一年出現了雪災,結果火車被迫停下來,車上的人要歸家歸不了,坐在靜止不動的火車上,反而煩躁難安,日夜難眠,焦急不寧,靜中反而不靜了,但當國家把道路疏通,火車順利行動後,每個人都能安睡,都覺得開懷了。

 

可見車子動了人安靜,車子靜了人不靜。人體也是這樣,血脈氣機流通了,神志就不躁亂,血脈氣機一瘀滯了,神志就不安靜。所以善治病者,不僅要善於以靜制動,還更要能夠從動中求靜。

 

拴住的小狗與籠養的雞
 

又比如當我們看到一條被繩子拴住的小狗,它尿急時,拼命地要掙脫繩子,掙脫不了,棒在樹下,圍繞之樹,左三圈右三圈,發出嘰嘰咕咕不耐煩的聲音,目的無非就是要讓主人解開繩子,讓它去行個方便。這時你如果勒令小狗靜下來坐下來,或者給它吃鎮定安神的藥,估計它就更暴躁了,當然水也不會這樣做,就舉手之勞,把那拴在樹上的繩子,一解開,那狗歡快地跑出去行個方便,再回來,神安氣定,悠然自得,不再焦躁。

 

所以這團團轉的狗,靜不下來,是因為什麼?因為繩未斷,因為有鬱滯沒打開,這鬱滯一解放開來,神志立即舒坦,不再焦躁。

 

又比如籠養的雞跟放養的完全不同,在籠子裡養的,它們因為擁擠而煩躁不安,氣場很亂,但是你一打開籠門,讓它回歸自然,這些雞眼睛炯炯有神,非常活躍,不再有驚慌錯亂之感。這讓雞從籠子裡解放出來的這個象,就好比我們用風藥,去幫煩躁焦慮的病人勻氣脈一樣。

 

因為肝管情志,肝都喜歡條達順暢,你阻它就是讓它煩躁,你順其性,它反而能安寧。就像你讓流水順著溝渠走,它流得沒有壓力,順順利利,但是你一把溝渠堵上,水憋在那裡,壓力就越來越大,最後凝聚的勢足以衝垮堤壩。

 

所以大禹最終治水成功,就是因為悟到這個順的道理,叫做大禹治水,堵不如疏,說白了,這人體經絡血脈也是這樣。你阻它,還不如調勻疏通它。

 

孫思邈與小續命湯
 

所以我們看到以前的老中醫,他們居然用風藥治療中風。比如小續命湯,這個在當代人眼中,都是不可思議的。這中風我們似乎鎮定它都還鎮定不住,怎麼還會想到用風去吹它呢?這不是以風助風加大它紊亂嗎?其實恰恰相反,你風藥去調勻它氣脈,它反而不中風了。

 

李可老中醫書中就引用唐代孫思邈用風藥治癒自己中風的事例,孫思邈《千金要方》之諸風篇裡,就提到續命煮散。

 

原來孫思邈自己中風完全不能動,他就口述一個方子,徒弟們趕緊幫他磨成藥粉,用這藥粉藥散直接一煮開就可以喝,這叫做煮散,粉磨得較細的,可以連湯帶藥粉子喝下去。所謂散者,散也,煮散方便快,而且吃到身體裡面,符合風藥迅速散開到肢節九竅去的效果。

 

孫思邈自己吃了十天,第十一天時,他就自己起床好了。

 

而李老也說他自己中過一次風,也是靠這續命湯治好,這續命湯是他十幾年來治療各類的常用方。

續命湯裡頭就有風藥,而且還不少,就是取它以風治風的道理。但現在人很多都不解,認為你本身身體中風,就像樹枝一樣,搖動了,怎麼還用些風藥上去,這樣不是加重它風動嗎?

 

死靜不如活動
 

我們可以從放風箏中得到啟發,當春夏季,整個氣機能上升發,即便微微風,也可以放好風箏。而秋冬季氣機肅降,就很少見人能放好風箏。秋冬季它也有風啊,為什麼不太好放風箏?因為那風不是升發之風,而是肅殺之風。

 

我們看,中風的風,它就是肅殺之風,讓身體氣脈痹阻,動不了。而風藥之風,就像是升發之風,目的無非就是讓五臟元真流動起來。

 

有學生還是不解地問,風藥不是往上走的嗎?本來中風容易出現腦溢血,這樣用上去,病人會不會加重啊?本來病人神志就模糊,用上去,會不會昏迷啊?

 

我們看,大自然不是有這樣一種現象嗎?叫做清風薦爽,人都喜歡空氣好對流的環境,這樣人就不容易感冒鬱悶煩躁。

 

我們跟老師在一起看病時,剛開始為了遮罩外面的燥擾,把診室門關上,這樣噪音看似少了,但由於空氣不對流,人反而容易覺得莫名的煩躁。幾天後,老師突然做出一個決定,就是直接把診室門打開,讓窗戶跟門對流起來,這樣大家看一個上午病都沒那麼累。因為新鮮空氣徐徐對流,清風過來,以解浮躁。雖然外面學生病人多,有些吵鬧,但人卻能夠更平靜安心地看病。

 

所以我們想到,一個人心能不能夠平靜,不在於環境安不安靜,如果把他鎖在密閉的空間裡,窗都不讓他打開,他很快就狂躁了,即便是在山林裡,心也沒法片刻安,神也不能片刻寧。但是你若讓他窗戶打開,門暢通,空氣內外對流,即便是才城市街邊吵鬧的環境下,他心一樣能夠安寧下來,習以為常。這個道理,叫做死靜不如活動,人的神應該在氣血活動中得到能量滋潤而安寧。 


 

颱風與春風

 


老師在去年暑假時,又一次提到這個問題,就是藥房在城市吵鬧了一些該怎麼辦?


 

老師說,你們看到我的藥房是藥房,是在城市熱鬧的環境中,我看的卻是寺廟道場,你們看這個喧囂的城市,吵吵嚷嚷,不安寧,我看到的卻是山谷流川,我無時不刻不在修行中。

 

原來老師不是在修藥房外面的象,而是在修自己裡邊的心。只要藥房氣場流通即便在城市之中,也是清靜道場,心也一樣可以安穩如磐石。

 

有學生又說,用風藥來安神,這實在是匪夷所思難以理解,不知道如何去解釋?

 

老師說,大風是耗氣的,少風能夠生起,颱風摧枯拉朽,拔樹倒屋,但微微的春風卻能夠又綠江南岸,古人詩句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可見春風是能夠蘇醒萬物的,然萬物各以生長為喜悅。

 

我們看人他晚上睡覺有些燥煩時,大家都不會一下子去吃什麼鎮靜安神藥,第一件事是幹什麼呢?都是不自覺地去把窗戶打開,這時那夏季的涼風撲面而來,清風薦爽,或者再拿上一把蒲扇搖一搖,讓風氣能夠疏通肌表,這樣人很快就安然入睡。這就是自然界中,徐徐微風,可以令煩躁不寧之神安靜下來的道理。

 

《清靜經》上說,夫人神好清。這人的神志它喜好的就是清風薦爽之感,你想要把神安下來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直接入定安靜,這是以靜制動。另一種就是靠清風拂面,良好的空氣對流環境,這叫動中求靜。好比我們入山採藥,疲勞氣躁時,山谷裡突然送過來一陣涼風,體內的燥氣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神得清風而安寧。

 

空調、風扇、蒲扇與開窗

 

於是又有學生說,難怪睡不著覺時,把空調一打開,涼風一來,立馬能睡個好覺。

 

老師說,這又走偏了,暑熱太盛了,稍用空調壓壓暑可以,但空調之風風風藥之風也。風藥之風是符合人體氣機升降的和煦溫暖春風,空調之風是肅殺涼降的秋冬之風。

 

它會影響經氣的運行,反而守所閉阻汗孔,使陽氣不能很好敷佈。熱鬱在裡面出不來,表面上是涼爽的,實際上是寒火兩重天,身體兩股氣在打架。打架的結果是汗多心慌,人容易長胖,特別怕熱,造成外寒裡熱,寒包火的體質。

 

所以很多病都是有前因後果的,沒有無緣無故,好比秋天我們治療很多蕁麻疹濕疹的病人,一發現這些病人大都是夏天受涼吹空調太過引起的。

 

《黃帝內經》上有句話說,夏暑汗不出者,求為風瘧。夏天你這些孔竅的汗酸代謝物質,不能隨之汗孔排泄出來,被空調壓在皮膚底下,它就會成為瘙癢皮膚病濕疹的來源。

 

這時怎麼辦?你知道病因,用藥就好辦了。其在皮者汗而發之,只要能想辦法讓身體發發微汗,就好辦了。發微汗最常用的藥就是風藥,因為風藥直接走腠理皮毛,就像把人體八萬四千毛孔窗戶打開一樣。

 

《傷寒論》上說,以其不能得小汗出,身必癢,桂麻各半湯主之。

 

當你身體長期不能很好出汗時候,明顯就容易瘙癢。用桂枝麻黃湯的合方,發幾天的小汗,其病自癒,這真是善治者,善於用風藥來解表啊!

 

如果表不解,臟腑的鬱熱就了出不來,會引起裡面病變。所以這種人跟更需要風藥來條達,否則寒鬱久後,就會得風濕,直接麻木疼痛,臟腑氣機紊亂,睡眠品質下降,腦子更靜不下來。這身體成為戰場了,它心能寬嗎?

 

所以這時候,你越不能怕熱,你把視窗打開,即便吹點風扇,讓毛孔更通透一些,都比開空調強。你能不能夠想到很多心臟病都跟皮膚肌表不能很好出汗相關嗎?當你有中醫這個內外相通應的思維時,你會發現疾病在萌芽階段,你就知道怎麼去防治了。

 

人在通透狀態下,雖熱,但很快就習慣,而且健康。所以夏天不要厭於日,這是《黃帝內經》“四氣調神大論”告訴大家夏季最重要的養生心法。按照這個辦法去走,秋冬天就不容易手腳冰冷。

 

所以說,空調不如風扇,風扇不如蒲扇,蒲扇不如開窗,開窗不如自心能清靜。人只要回歸到最自然狀態,層層向自己內心去求,健康之門就會打得越來越開。

 

失眠還用風藥的經方

 

有學生說,煩躁失眠用清風涼爽可以勝之,這風藥治失眠用來安神之法,在經典裡頭有無記載啊?

 

其實,古書中正有此說,古代的風引湯,排風湯,拒風丹,小續命湯,防風湯這些專治療風中癱瘓甚至肢麻,神亂,煩躁不靜的方子裡頭,無不是以風藥為主帥的,即便是病勢危重,用之得當,亦可以收到撥亂反正之功,故有續命救急的風藥之說。

 

我們看,《神農本草經》形容風藥川芎的作用時說,川芎主中風入腦。形容防風時說,防風主大風。所以古代的很多治風中反而用風藥的道理便在這裡,而不像現在人說的,本身腦子就靜不下來,失眠煩躁,還用川芎幹什麼,這川芎下去,腦部血液不更活躍,這川芎上達頭頂,血液不更充盈。

 

這學生跟我們說,剛開始看不懂老師治療這類煩躁腦子靜不下來的人還用川芎的道理。

 

我們說,你看《傷寒論》上酸棗仁湯是怎麼配伍的,酸棗仁湯治失眠,川芎知草茯苓煎。就五味藥,酸棗仁、川芎、知母、茯苓、甘草。為何張仲景治療煩躁難眠心意識靜不下來的病人還用川芎呢?我們不是直接可以通過棗仁、知母這些養其真的藥,把它安住就行了嗎?

 

但張仲景不這樣認為,而實際上臨床中放了川芎跟不放川芎的差別很大。川芎這味藥,一放進去,整個方子就活了,像有靈魂一樣。能通達上下,升陽解鬱,疏泄滯結,流通氣血,發越燥煩陳腐之氣,如清風薦爽。通過川芎,去開通一切鬱閉,再用棗仁、知母把它們安定穩住。這就是治風不遠風藥,治燥煩反而可以動中求靜的用藥思路。即便是腦子靜不下來也可以用風藥。

 

可見張仲景把這個能夠上達巔頂的風藥川芎用到治療虛勞虛汗不得眠的病人裡頭,如果不是懂得陰陽開合,升降動靜之道的人,是不能夠這樣去組方的。

 

張仲景這個酸棗仁湯的創立,並不是他閉門造車造出來的,而是他勤求古訓,看了《黃帝內經》,知道人體重要的生理規律,才創出來的。

 

我們看,《黃帝內經》怎麼說,其在上者,因而越之,其在下者,引而竭之。以前我們還不知道風藥時,一直理解不了其在上者,因而越之之意,現在總算有些開竅了,原來這是針對身體上下的鬱邪啊!

 

你在巔頂上的鬱滯,我用風藥把你表散開來,就叫做其在上者,因而越之。你在下面膀胱的鬱滯,我們用清利胱腸之法,把它們滌蕩出去,這叫其在下者,引而竭之。

 

用風藥來順其性

 

這時我們再去看中醫大家的組方手筆,就能夠看出一些傳統中醫味道來了。好比如朱步先老先生他喜歡用獨活配合珍珠母來治療各種驚悸煩躁的時代病,患者常常精神高度緊張敏感。白天聽到聲音就驚恐,晚上常從惡夢中驚醒,造成白天焦躁,晚上不安,長期睡眠品質差,甚至萌發出自殺的念頭,種種情志糾結怪異之病,不可名狀。

 

這時通常只用鎮定定不住,養其真安神也安不了,去除痰降濁,收效也微。而朱步先老先生他便喜用獨活配珍珠母,再隨證加入養血柔肝,鎮靜安神,解鬱化痰之品常常別開生面,多獲奇效。這可是一代老中醫臨證數十年的精華所注啊,兩味藥就把很多難纏的情志病,燥煩的驚悸的治療大法,昭然揭出。

 

這種風藥走竄條達,勻氣脈,順其性的特點,配合這些珍珠母、龍骨、牡蠣或者棗仁,鎮靜安神養其真的藥物,我們一下子看到了這種配對,就是陰陽配,是很符合人體收藏升發之道的。

 

所謂燥煩氣機鬱滯在那裡,神安不定下來,無非就是陽氣要順行發越的發越不了,應該潛藏安靜時靜不住。這時大膽地用動靜藥結合,散收要相配,再條達情志。

 

用風藥順其性之時,配合定驚悸,止怔忡,除煩躁的石類藥、礦物藥或養其真的滋潤之藥。使得病人氣機能收發自如,能出入如常,而不會鬱在那裡。

 

這其實也是中醫用藥的體用觀,所謂的珍珠母、棗仁這些靜藥無非是養其真益其體,而獨活、羌活、川芎這些風藥,無非是順其性,助其用。

 

這樣臟腑之真得養得靜,臟腑之用得以升發舒展,疾病不就又回歸到老師太爺口中傳述的順其性養其真的大法來了嗎?

 

通過這樣調配,我們不過是恢復人體正常生理,那疾病自然不治自癒。

 

氣味裡頭有陰陽

 

《黃帝內經》說,天食人以五氣,地食人以五味。你如果掌握住調氣的藥跟調味的藥,那你治病就漸入陰陽之道了。

 

調氣的藥最典型的代表莫過於風藥,比如荊芥、防風、羌活、獨活、麻黃、桂枝、槁本、蔓荊子、細辛、川芎等,這些都是令清陽發腠理的藥物。都能夠順臟腑之性的,這些藥物的氣都是偏於辛烈走竄的,質地比較輕,就像天空一樣。所以凡人體有不通之處,皆可擇而用之。

 

調味的藥,最典型的代表莫過於滋陰藥,比如熟地、首烏、當歸、白芍、女貞子、黃精、枸杞子等,這些藥物都能夠令真陰歸臟腑,都能夠養臟腑之真。你一拿這些藥就會發現,這些藥物質地比較滋潤厚實,嚐起來很有肉感,就像大地一樣。所以凡人體有不榮虧虛之處,皆可擇而用之。

 

兩者能夠和而用之,就漸入陰陽之道,治起病來,就容易得其關竅。

 

《西遊記》裡的孫悟空

 

又有人問,用風藥來安神,在《傷寒論》中是否有更多的體現呢?

 

這句話算是問到點上去了,張仲景用風藥來治煩躁驚狂不安,通常也是這樣配伍的。就是一組風藥,配上一組安神鎮靜或養其真的藥,這樣在暢情志,條達氣機的同時,卻能夠鎮靜安神。好比如,柴胡配龍骨、牡蠣,或桂枝配龍骨、牡蠣。

 

譬如《傷寒論》條文上說,火逆下之,因燒針煩躁者,桂甘龍牡湯主之。

 

又說,傷寒八九日,下者,胸滿煩津,小便不利,譫語,一身盡重,不可轉側,柴胡加龍骨牡蠣湯主之。

 

我們看這兩個條文,都是因為失治誤治導致病人煩躁難安,甚至不定,甚至煩津,更嚴重的是譫語,這可是神志嚴重時空啊!表現出煩躁,驚狂不安,氣機逆亂的病症。這時如果再用風藥按常規來說,那不是更加去扇風點火嗎?病人本身就已經火逆,又用燒針之法,搞得神浮氣越,胸滿不靜,完全收不住,誰還會想到用柴胡、桂枝這些風藥來去火上加油呢?

 

但用方之妙,不在於單味藥,而在於配伍,好比打仗,一個人武藝再高強,都難敵四手,但配伍起來,一個團作戰時,那就不相同了。

 

我們看,張仲景是用什麼藥物來組兵團,共同協調作戰的呢?在這兩個方子裡,就有很具體的體現,當時我們在經典班學習時,發現那些經方老師,大部分對這兩個方子都情有獨鍾,這兩個方子的理法背後正是運用風藥加上鎮驚安神藥來條達安定神志的。

 

為什麼要這樣配伍呢?

 

我們看《西遊記》,在醫家眼中看,它可以當做一部驅魔除病的醫書來觀察。我們看孫猴子是如何修成正果的,剛開始這悟空目空一切,一把金箍棒打到天庭去了,猴子狂躁的心性,如同心猿意馬,大鬧天宮,不可一世。這就是一個躁亂不安之象。

 

結果呢,亢為害,承乃制。只有如來佛祖一掌壓下來,把孫猴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這猴子鬱鬱不得志,度日如年,度年如日,不得暢懷,被壓得死死的,一身本領,無所作為,不能導歸正道。這時,該怎麼辦?得有一個心純氣正之人,來把它解放出來,然後教之化之,讓他能夠經歷磨難,修成正果。所以唐僧出現了,這時把孫猴從五行山下,解放出來,就相當於把壓在它身上的巨石搬開,如同用風藥柴胡、桂枝、川芎、防風、羌活之類讓他生長,好像春天的草木得到春風一吹,立即舒展起來了。

 

但是本性難移,你移一座山,都比移一個人本性容易。這孫猴子煩躁不安難以控制的個性,一下子又露出來了,雖然師父對他有解救之恩,但他照樣不服師父對自己的管束,企圖離開師父繼續過自己逍遙自在狂躁隨心所欲的行為。

 

這時該怎麼辦?觀音菩薩來了,給唐僧一個帽子,裡面就有金剛圈,這金剛圈就能降伏狂躁,一給孫猴子戴上去,這孫猴子就狂性不敢大發了,也不敢大鬧天宮了。於是規規矩矩跟唐三藏到西天拜佛求經,修成正果了。

 

那這金剛圈代表什麼,其實就代表龍骨、牡蠣,它要把驚狂不安,不能止住的心意識定住,把那種煩躁不可一世上越之脈象,要打上天庭的狂傲之氣,往下收。這樣在西天取經路上,雖然有小打小鬧,但整體都是安安穩穩,能夠平和度過。

 

調人體秩序比調病更重要

 

這故事背後的道理非常深刻,我們看單純用風藥助長這猴子個性,他更不可一世,即便從五行山解放出來,一樣不服從師父管束。

 

如果單純用西醫那一套鎮靜安神打安定的思路,讓狂躁的病人像用佛祖的五行石山這礦物藥硬把心性給壓死,這樣人也變癡呆了,從此鬱鬱寡歡不得志。

 

所以我們看電影裡頭精神病院的病人就是這兩個極端,一個就是登高而歌,打罵毀人,肆無忌憚。經過打各種礦物重鎮安神的藥後,就靜悄悄傻坐在那裡,如癡如呆,雙眼沒神。看來解放也不是,鎮壓也不是,那該怎麼辦?

 

我們醫聖張仲景,在還沒有《西遊記》之前早就想到了這種制服狂躁驚狂不安的辦法。

 

一個就是必須條達之順暢之,如風藥柴胡、桂枝、川芎、防風,不可令之過鬱。另一個就是鎮驚之安穩之,如安神鎮驚藥龍骨、牡蠣、磁石、棗仁,不可令之過亢。這樣雙管齊下,傳世名方桂甘龍牡湯,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就出來了。

 

這兩個方子都是很厲害的方子,我們看,它是治很多別人治壞的導致病人不靜逆亂的方子,完全是救逆之方,如同《笑傲江湖》裡頭,風清揚傳令狐沖的獨孤九劍,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在敗中悟出來的取勝之道。完全是收拾殘局,轉敗為勝的救逆大法。所以張仲景稱這些方為救逆之方,這是很厲害的,學之不可以等同常觀啊!

 

這風藥配伍安神鎮驚藥,就相當於給身體重新建造秩序,令卑鬱者得順暢,亢逆者得和平,這樣不卑不亢,無過不及,情志得舒展,心神得安靜,故命之曰平人。

 

可見調人體秩序比盯著疾病去用藥更重要。

 

這樣得這個桂枝柴胡法配龍骨、牡蠣,我們就可以知道老師常用川芎配綠茶或棗仁,羌活、防風配龍骨、牡蠣,這裡頭的道理便是一致的。

 

都是用以治療時代病,人們既有工作生活的各種壓力,如同房貸、車貸壓在肩膀上,就像五行山壓在孫猴身上一樣,難以舒展釋放。但同時各種所求所欲,又不斷增大,心意識靜不下來,收不住神不安,表現出另外一種煩躁失眠脾氣大。

 

這時這兩個理法組方一合在一起,把壓力解放,神志收歸,站在這神跟氣的層面上去調理疾病,正是老師反覆用風藥配合龍骨、牡蠣的道理啊!

 

以前老師還沒去見孫曼之先生之前,就常會用龍骨、牡蠣配柴胡湯,但我們對這思路瞭解得還不很深刻。

 

現在就不同了,知道柴胡湯是風藥,調暢情志,緩解壓力,龍骨、牡蠣是安神鎮靜藥,收住上越的心意識,令病人人不致於亢逆收不住。這站在神氣層面上調疾病,遠非我們剛開始想用藥去調那些有形的疾病那麼淺薄。

 

故而我們對《黃帝內經》上手的,粗守形,工守神這六個字體悟更深了。這真是可以大開學者悟性啊,開一扇悟性之門,比老師傳你千百個秘方還管用。因為這無形它不單是在治一個人一種病,它是可以傳承的,可以發揚的,可以治千千萬萬人,千千萬萬種病。

 

我們看張仲景他讀《內經》真正運用《內經》宗旨時,卻不著半點痕跡,如果不從這裡面去看的話,我們可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這藥方,方證對應的粗淺結構,不知道它是為何對應的,所以只能用方,不能造方。

 

老師常說,善醫者,善教者,是教人規矩,授人法度,而不是簡單地傳授現有的知識,而是指明思路,理順方向。讓學者在汗牛充棟的古籍中心安如龍骨、牡蠣,情志條達如柴胡、桂枝,開的是學者的悟性,傳的是無方之方,法外之法。

 

從破土種子看解壓之法

 

正好老師近來有一個案例就是用風藥治療煩躁高血壓的病人,有個學生她父親得高血壓一年多,血壓常在一百六上下,頭暈頸僵,煩躁不舒,服用西藥降壓片半年也控制不下來,然後這學生給她父親開鎮肝息風湯,加加減減也吃了接近半年,血壓仍然控制不下來。脈象還是弦緊硬。這學生便請教老師。

 

老師說,西藥片是鎮是壓,你鎮肝息風湯也是往下打壓,你把他的情志肝脈都打鬱了。怎麼不想想給他舒展放鬆放鬆,我們可以換一個思路,西醫它看的是病名,我們中醫看的是人。沒有誰規定高壓就一定要降壓,就非得用下壓的藥。我們用疏其氣血,令其條達之法,也可以緩解其壓力,減輕其煩躁。

 

於是老師便開柴胡、川芎、葛根這順性養真湯的思路,反其道而行,給肝臟心臟疏通氣血,解放壓力,想不到病人吃完十付藥後,整個人反映極大,不僅血壓降下來,降到120正常,而且感到肩頸部從未有過的舒服放鬆,整個人好像卸下一層重擔一樣。

 

當一聽到病人這感應後,我們第一反應就想到一顆種子從深深的泥土裡頭破土而出,迎接陽光,它在土裡時,深受四圍壓力壓迫住,當它化這壓力為動力,破土而出時,所有壓力都得到舒解,轉歸為根部的疏泄能力,跟枝條的舒展力量,從此茁壯地成長。

 

這時我們想到張錫純鎮肝息風湯裡,何以有麥芽、茵陳這些剛破殼而出,吐出嫩芽苗的疏肝藥呢?原來和種子被殼包得嚴嚴實實,壓力最大,一破殼而出壓力頓減。茵陳在地下封藏了一個冬天,一旦吐出嫩苗,一旦進入春生階段,其壓力頓漸,你能否想到用種芽類的,或嫩苗尖,或剛破土而出的藥物來幫人緩解精神身體壓力呢?你能否想到為何豌豆苗苗尖,南瓜苗苗尖,豆芽,都屬於少陽,能夠調解人體抑鬱之氣呢?

 

我們回過來看這柴胡桂枝湯法,不就是風藥之法嗎?通過開提人體陽氣,頭髮從肌表出,人體內在壓力頓解。

 

高壓鍋為什麼高壓

 

有學生問,這柴胡、葛根之類不是溫升之劑嗎?這樣下去病人本來就高壓難耐,煩躁不寧,脈弦緊不舒,硬梆梆的,這樣下去不是加重它壓力嗎?

 

老師說,中醫的整體觀不局限於人身臟腑相關的整體,更強調天人合一這個大整體,人稟天地之氣生,人與天地相參。人體內在的壓力,放在天地裡頭,都是極其渺小的。現在很多高血壓病人,只在身體裡面去降壓壓抑,從來很少想到跟大自然溝通對流起來,讓壓力得到舒緩和解,就好比你的高壓鍋裡面壓力是和其的大,你要去降壓,在裡面怎麼搞都不管用。我們只需要把它的氣門一掀開,使高壓鍋的內壓跟外面的氣壓相互溝通,只是一兩分鐘,壓力自減,鍋蓋也放鬆,鍋蓋對應的就是人體的肩頸,所以高血壓病人,肩頸部能夠放鬆,肌表毛竅能夠打開,必將大有利於血壓的穩定,回歸正常。

 

故而我們用風藥柴胡葛根法,並不是專門針對去降它的壓,而是把人體肌表開合的狀態恢復正常,讓人體能夠更好地跟大自然溝通,這樣內外氣機對流,其壓自降,煩躁消除。

 

所以對於這些高血壓的時代病來說,我們不僅不能壓抑他情志,相反還要暢達他情志,讓他們能與天地大自然溝通時,獲取平衡,使得陰平陽秘,精神乃治。

 

以前,我們也從未想過像這些辛溫開腠理的風藥能用來治高血壓,其實千百年前古人早就用風藥來治療各類高壓中分疾病,如小續命湯,古人的思維是大開大合的,不局限於某一病名,某一臟腑,而是從人體與天地之間相通應相互溝通的高度來調身體。

 

我們看《傷寒論》裡頭,從太陽病到少陰病,從麻黃桂枝湯到麻黃附子細辛湯,他們很多方子都在強調人體毛竅的開合,必須與天地同步,與四時相應,這樣不站在疾病的角度,而站在人體正常生理開合升降的角度去遣方用藥,境界就更高了。

 

所以從這個角度去看《傷寒論》裡頭的麻黃桂枝法,柴胡葛根法,裡頭大都是用風藥來開窗牖,透鬱熱之法。大有木鬱達之,火鬱發之之意。這種思想看似顛覆了常規,實則卻暗合古人心源。

 

這篇文章雖然說是風藥新論,其實也不是什麼新的創新發明,而是古人早已慣用之,《傷寒論》《千金方》《外台秘要》《脾胃論》裡頭都用得爐火純青,只是我們這個時代,人們普遍缺乏了深究的精神,所以才導致風藥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之中,鮮為世人所瞭解。這時我們把塵埃抹開,重新還原它新鮮的面貌,如同把蒙塵的寶劍重新擦亮一樣,故曰新論。

 

人們只是習慣性地用它來治風濕,治痹痛,治外感,很少能夠用它來調五臟雜病。其實五臟六腑都需要生機,都需要春風,枯木也渴望逢春,腐朽的身體,腫瘤癌症,怎麼能不想要一縷清風呢?
 

故曰:
 

風藥安神人知少,流竄走動不敢要。

以為擾亂人氣機,皆因少用不知曉。

生命需要是運動,鬱滯不通才糟糕。

氣血最貴在周流,長期不暢易衰老。

人體元真如流水,不容半分有阻撓。

管道好比交通路,通暢才是最妙招。

每見中風氣血壅,如同交通癱瘓了。

又見失眠與煩躁,撥亂反正是王道。

條達氣血上下走,分消鬱滯達肌表。

溝通內外的橋樑,重建秩序最緊要。

好比地震動亂了,一片風雨在飄搖。

雷霆萬鈞找風藥,自古中風方不少。

皆因通曉此中道,療效方能不斷高。

千古傳承醫間道,理順思路叢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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