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議病後議藥——從臨床實踐去找藥物
曾培傑、陳創濤整理
圈子套物與瞄準打靶
“先議病後議藥”這六個字是喻嘉言《寓意草》裡臨證實踐的畢生心得,這也是傷寒、金匱裡頭仲聖傳心之法。歷代名醫無不是以辨證精準,而遣方用藥如神的。
所以治病總得先從識病開始,識病後才議藥,能認識到疾病怎麼得的,那千百種藥中,隨手舉用一兩種用出去,都容易藥到病除。
現在我們之前也形成一個學醫誤區,就是普遍看重於先讀藥物之書,認為某某藥治某某病,某某方有某某功效,這樣在方藥裡頭轉了很久,卻沒到疾病變化的世界去研究。
後來老師說,這種思維要慢慢修正過來,以方藥去套病,就像公園遊樂場拿圈子去套物一樣,多有不中。偶中一二,便為之驚喜,卻難以反覆複製,故多為他人詬病。
而先議病後醫藥就不同,這就像是部隊軍事瞄準打靶一樣,先瞄準了再扣扳機,八九不離十。
這裡列舉幾個老師臨床從議病過度到擇藥的思維過程,看看一個傳統中醫臨床家,他是如何在臨床之中遣方用藥的。而不是用方藥去套疾病。
由病到藥看蛇床子、忍冬藤
譬如,陰道瘙癢,寒濕所襲,脈沉遲。
老師便說,哪味藥能夠暖下焦寒又可以殺蟲止癢。
學生們先想到貫眾、苦參,但老師說,這些偏涼的,我們要找溫的熱的。病人下焦陰濕,才招各類蟲癢,你只是用涼性的殺蟲思路,蟲是消滅掉了,但寒濕的環境沒改善,它又會反覆過來。這時我們要想能溫陽又能治蟲的,比如蛇床子、硫磺。
又比如,病人皮膚瘙癢、心煩熱、舌尖紅,脈細數。
老師說,這種癢是風熱襲表,閉阻經絡。所以我們要找一味藥,既能夠把風熱散開,還能夠把經絡疏通,最後也有止癢功效的。你們想想是哪味藥?
向輝反映快一點說,忍冬藤。
老師說,沒錯,忍冬藤,祛風熱止癢,又以它藤類藥善於通經絡,止痹痛。對於風濕熱癢疹,經脈不通者,就這一味藥都管住了。所以不管外洗方還是內服方,這味藥都足以擔當重任。
由病到藥看紅藤、白芍
又譬如,病人腹痛、舌苔黃膩、醫院檢查腸道長了息肉。
老師說,這種情況,首先它是不通則痛,它為什麼不通,因為息肉在那裡,阻滯住經絡血脈,局部壅堵,造成瘀血,日久不通就會化熱毒。所以有沒有一味藥既可以通經絡,活血化瘀,又可以清熱解毒,把腸道鬱滯熱毒給降下去。
這時大家一下子都想到了紅藤,老師說,沒錯!就紅藤這味藥,既可活血化瘀止痛,又可以祛腐排膿消腫,還能清熱解毒除濕,古代把這一味藥作為腸癰,也就是各種急慢性闌尾炎的代表藥物。現在它也是外科、婦科,甚至骨科各種炎症性病變的重要藥物。
又比如,病人腳微腫,但舌上卻少苔。
老師說,這是陰不足,水濕又利不出去,所以要找一味藥既能養陰又能利水的,你們想想是哪一味。
學生們反應說,是白芍,老師點頭說,沒錯,是白芍,在這裡白芍比澤瀉更管用。病人陰不足後,水濕不能被利用起來。我們用藥不是去逐他的水濕,是去想如何把水濕之患變為水利,用白芍把陰分補足,利尿也不傷陰。
我們就想到,為何完帶湯,真武湯裡頭都有白芍,原來還有這層道理。
打氣筒與杏仁
又有病人,大便秘結,排便老覺得沒力氣,但雙寸脈又是明顯上亢的。
老師笑笑說,這種情況你需要給腸道打一股氣,但不是補氣。你用一般補氣養陰潤腸的藥,補進去也給它上亢的脈勢給消耗掉了。你們看有哪些藥可以給病人降脈勢通便的。
大家異口同聲想到,杏仁、蘇梗、紫苑、枇杷葉。
老師點了點頭說,沒錯,杏仁加蘇梗,這通便力量就夠大了。
果然病人服用過後,排便非常順暢,他說以前吃不少潤腸通便的藥,跟這方都沒法比。
這就是從臨床脈象思維,病性特點,到中藥世界裡面去找藥物,這種雙脈上亢便秘的病人很多。為什麼呢?
因為心肺之氣往上一調,就像熱氣球一樣往上飄,肺跟大腸相表裡,腸道的氣應該以下降為順。
但是因為心肺氣血並走於上,導致上焦充血,氣血下不來。所以腸道排便不滋潤,不通暢。
就如同我們用抽氣筒打氣一樣,我們只是把氣筒往上提拉,並沒有往下按壓,所以打不出氣來。這杏仁、枇杷葉,就是一組對藥,代表直接往下按壓的象。當然我選枳殼行不行呢?檳榔行不行呢?蘇子行不行呢?
當然沒問題,我們辨證準確了,只要那個力是向下走的,都管用。就好比往下打氣,我叫張三來打往下壓行不行,叫李四王五呢?只要他們都是往下壓的,那氣就出來了。可見中醫治病,之所以靈靈活活,全在於臨床疾病本質的到位拿捏。
後來我們看《慎柔五書》,發現裡面正有治療虛損大便秘結的寶貴經驗。書中說,“虛損大便燥者,杏仁、枳殼、蘇梗著能去宿糞。”
但作者也沒有形象地把這機理說出來,而老師這裡卻能夠很身動地用妙喻之法,如同打氣筒一樣,肺氣往下肅降,腸氣就能往外排。所以病人吃了這付藥後,他高興地說,感到大便排得從來沒有這麼空過。但老師這方子裡頭又沒有下一些峻猛的瀉藥。
這就是《黃帝內經》上所說的,亢為害,承乃制。你脈象上亢,便容易出現便秘這些危害。我們就是用撥轉氣機,讓氣機轉個圈順承下來,疾病就得到有效的治療了。
當然,臨證之中還有很多這方面生動的案例和用藥擇藥的智慧,這些思維方式都是先議病後醫藥的。這也是仲聖千年來的傳心要訣,我們看他《傷寒論》或《金匱要略》裡頭,很多篇名都“辨某某病脈證並治”。可見治病的思路就是要先辨病辨脈辨證,最後才出治法下藥。好像打槍一樣,顯得瞄準,後面才扣扳機。這就是臨床實踐之中找藥物的好處,它不容易為病名跟病人的主訴所迷惑,更強調醫生個人的診病辨脈水準。
臨床上對醫學要深入研究,提高療效,很重要的一點也在這裡。而不是挖空心思,想盡一切辦法,去找偏方秘法特效藥。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