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不住的革命

蘋果日報 : 焦點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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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不住的革命

 

張曼娟◎作家、香港光華文化中心前主任

 

2014年10月03日   

香港人其實沒有「雨傘」這樣的名詞，他們說的是「遮」（音接）。香港人其實一點也不熱中革命，他們只想安定繁榮的過日子，誰來當家作主都不要緊，讓香港人好好過日子，那就可以了。香港人經過英國殖民統治150幾年，形成了一種宛如張愛玲筆下優裕貴公子的性格，袖起手來懶得管閒事，重視眼前的利益。在那樣寸土寸金的地方，居家環境普遍狹仄，他們逛商場、在茶樓泡個大半天、帶著鳥籠到公園晃悠，不管怎樣，都能找到舒適感，這就是香港人。90年代一個香港朋友曾對我說：「妳應該到香港來過日子，香港人沒有痛苦。」

 

我1997年在香港大學任教，經歷過港人熱烈迎接回歸的氛圍。卻也在那一年，眼睜睜看著樓價跌了一半，許多人的資產迅速縮水，這種事如果發生在台灣，真是難以想像。然而，港人沒有示威，也沒有抗爭，默默的接受了。這樣的忍耐力真是太強了。或許他們相信的是50年不變的承諾。2003年，在港府要求下，大陸人的自由行開放了。

 

香港人原本以為迎來的是經濟的振興，市場的活絡，一片大好的榮景。想不到的是，短短幾年之間，香港徹底被改變了。原本擁擠的空間更加擁擠，原本代表香港特色的舖子，一間間的關門了，換成一間又一間珠寶店，鐘錶店，兼賣奶粉的藥店。從迪士尼到其他的著名景點，都被陸客攻佔，他們大聲喧嘩、任意插隊、隨地便溺、在地鐵內進食，這一切都與崇尚法治的香港人背道而馳，港人開始思索香港的核心價值是否還能維持？

 

香港人已經忍夠了

 

2011到2012年，我應新聞局之聘，到香港擔任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雖然只有短短10個月，卻已經感受到，香港是一個壓力鍋，隨時會爆。那段時間奶粉被陸客搶購一空，醫院的病床被雙非孕婦佔據，香港孕婦沒地方生孩子，香港嬰兒沒有奶粉可以吃，這已經是港人的生存問題，香港人談起這些，都是悲憤與焦躁。2012年陸續發生廣東道名店D&G不許香港人在店外攝影，陸客卻可以任意拍照的歧視事件，引發市民不滿，幾千人聚集在廣東道，齊舉相機手機，拍個不停，經過的大小車輛也按喇叭聲援。

 

在差不多同時，因為陸客在地鐵進食遭到港人斥責的事件，北京大學教授孔慶東在視頻怒罵「香港人很多是狗」、「故意不講普通話是王八蛋」、「欠抽」等等激烈言論激怒香港人。有人在網路製作了「蝗蟲」MV諷刺陸客對香港的掠奪，更在香港《蘋果日報》刊登整版廣告：「你願意香港每18分鐘花＄1,000,000養育『雙非』兒童嗎？」結論是：「香港人，忍夠了。」每年六四紀念，集會維園，香港人從不會缺席，那一年，人數更創下40萬新高。

 

在港人忍無可忍的痛苦中，他們不約而同望向一個閃動著希望的地方，台灣。2012年香港大學為港人做民調，「世界上你最喜歡的是哪裡人？」香港人只得第2名，第1名竟然是台灣。更有一群學生、議員、媒體，爭先恐後組團來觀摩台灣一人一票選總統。

 

走出學校撐起雨傘

 

2017年港人可以普選，是大陸給香港人的承諾，使香港人還能在絕境中抱持一點希望，如今，他們發覺那根本是假普選，只是耍著香港玩兒呢。大英帝國的「遮」早已撤去；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遮」太痛苦，香港人被逼得走出學校、走出寫字樓、走出家門，留在街上歌唱、吶喊、流淚，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風雨不退，撐起了香港人自己的那把「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