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轉載自:李璧如醫師的FB
【轉貼】死生之際、陰陽交接之處,一切自有安排
文◎李璧如 中醫師
開始清理被雜物、粉塵淹沒的地下室,許多捨不得丟卻再也用不著的舊物,乃因收納無方,要用時卻找不到或根本忘了,只好再買新品,以致越堆越多。
這情境完全反映家中成員的狀況—群龍無首,欠缺秩序感。
就像整理這一團亂絲,我跟小弟說(也只有我們倆能做事),只需分類(丟、回收、歸納到各人住處、暫放隔壁地下室)、聽指令。若每個人都有意見,那就很難行動;可以有意見,但一定要尊重發號司令者。
從決策到行動,若要迅如行軍快狠準,前提不外如上。秩序何其重要,若無法在生活中釐定秩序,那麼生命本身也會因脫序而失焦,欠缺方向感、沒有重心的人生,等同飄泊黑暗海洋、不知航向何處。
人老了體氣低落,活著本身就耗費能量,還要應付天兵子女的大小事與莫名情緒,已是莫大負荷,那有餘力再做其他更新?這些應該是同住子女該注意的,卻也沒人「看見」,我回家總是匆忙,打理自己家和診所已經夠累,只能看看表面,根本很少下去地下室。
我在意安全。前兩年特地請人在樓梯加裝另一側的扶手,並交代外勞,若下樓,要走在阿公前面;上樓則要在他後面。更早之前,想更換浴室洗臉台及馬桶,卻遭母親強烈反對,後來她就從2011年秋天在洗臉台下因妹妹洗髮精未蓋好而滑倒、洗臉台掉落受傷,從那時開始健康節節敗壞。
總是有個崩壞的點,肉體實質的毀壞與心靈創傷交互運作,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老了?父親十年前還到診所幫忙釘層板架子、還幫我從四樓搬一整紙箱的東西到樓下,當時還行走如風。直到2012年踩高往後跌跤後,走路才變慢(他不信整脊,只吃他的藥,我覺得不夠;腦震盪部份吃中藥搞定)。甲午年之後業力現前,這幾年的辛苦震盪,才讓他整個老下去。可他看起來還是比同齡年輕至少15到20歲。
這一陣子發現,我們做得不夠,該做而未做,父親老了,真的有心無力,所以環境才會這麼凌亂(包括比如同樣的藥,叫了好幾包,粉藥也是,真是老了,又無人幫忙打點)。小弟只會回家看電視、買些不健康的吃食,不會跟父親聊天,更沒注意這些細節。昨天我跟他說,這些應該在父親還在時就做…
沒有給他一個清新〈心〉的環境,現在不吵架了,但父母都不在了…
我若是長男就好辦事,可惜只是個有責無名的長女(當然這個責,也是自己看不過去自願扛的,父親12月17日交代遺言,就先說:這世人乎你真照顧—他真的太客氣,有人這樣謝子女的?我總覺得我做的還不夠,只是我也沒力氣了)。
這個家最大的問題就是失序、脫序,沒有章法。早年我一直詬病,甚至我讓父親覺得他是一個失敗的父親;某次父親到我住處,忘了何事,應該也是提到弟妹的狀況,總之我說了一句很嚴厲的指責—我說,有汝這款老爸,我真「衰小」—父親一言不發走了,後來母親罵我,方知他是哭著走回家的…
我總覺得他沒扮演好父親該有的陽剛角色,我著急這個沒有秩序的家眼看就要出岔了。果不其然,一切如我所料,命運毫不遲疑,按照腳本如實搬演…
等我考上中醫、開了診所,父親甚至說出,類似「你是這個家的領導」這樣的話。可名不正言不順,時位不當,何況這也不是我要的;而整個家庭,傾頹之勢已成,我的智慧只能在這痛苦深淵中成長,當時還不敷應用。
一直到我忙著邁開自己的腳步,其他人原地踏步也就如此吧,我管不著了:另一方面也意識到父親真的老了,我從此不再對他有所要求。
父親走前幾天,我請懂凱龍療法的朋友幫忙。冬至那天上午她就抓不到父親任何的肉體訊息。隔天我請她再做一次,她說因為還是抓不到,她就直接過去找父親,父親不願接受治療(他也拒絕吃藥),但就是擔心我,我的直白讓他放不下,所以她就也把我抓去(遠距處理,是找我的元神之類過去),三方交會。父親大約表達不想留戀之意,自覺是位失敗的父親,沒有盡到該負的責任。
而我卻一直無法下跪,膝蓋好似裝了彈簧,跪下去馬上就咚地彈起來。直到朋友幫我換了螺栓,我才能跪下去,並且臣服:你是大的、我是小的…
我也一直是脫序的一份子,卻只看到其他人的不是…
多年來,父親在某種層次上始終默默承受我的壓力。大弟臨走前兩天,那時家裡明明有狀況,兩位重症病人在我處,父親中午過來探視。很久沒外出的我竟想去上課,一位老中醫講的高血壓治療。父親聽我說要上這課,就說這我們中醫治療很有效…
我說這我都知道,我不要聽,我只是想知道別人怎麼處理。他非常生氣,我覺得奇怪,這有啥好氣?
總之,他馬上就要回去,我當然還是叫了車陪他下去。在電梯裡他說,你一直看不起我,因為我學歷低、沒有正式的中醫執照…
其實根本不是這樣,我那會以表象度人?何況是親人,祇是我一向太直白,日天刑剋,讓我「目無尊長」,可事實完全不是那一回事!他太生氣了,回去後睡到快起不來…
第二天一早,越勞在餵母親吃飯,弟弟招我過去,說有話跟我說。
他說,第一,昨天他感知到父親幾乎快離體了,以後不可以這樣跟父親說話,他不允許。
他個性一向溫馴,很少會這樣說話,這種口吻我超不爽,轉身回到電腦前,然後我們的溝通就斷了線。他說,我要死了,要回老家,再也不回這裡。
這時越勞跳進來,大哥我帶你回去。
原本有機會修補的尋常吵架,就在他回去後,凌晨即往生,竟成死別。
或許時運如此,他自願成了先行者。然後,翌年七月,母親接受我照料七個月後,回家兩個月後,也壽終正寢。
一下子走了兩個人,父親又陪了我們一年半。在父親過往四七之際,往事紛陳,浮上心頭。這一家子共同譜寫的戲碼,我們究竟從中學習到什麼?死亡,是道難以跨越的鴻溝,如此艱難的課題。父母看清實像,終於不得不放手;生者必須學會獨立、即使面對類似的處遇,各自也有不同的學習重點。
只能警醒自己,不要整個被劇情籠罩,入戲太深,只怕萬劫不復,更脫不了身。
感謝父母給我足夠的時間,等待我成熟,並且讓我看懂這一切蹊蹺。你們的離去,是結束、也是開始,新的學習里程即將展開。
人生一切紛擾,始終圍繞自己,沒有別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一切緣起緣滅,不過自心投射。
心安,則一切平安。死生之際、陰陽交接之處,面對最嚴苛的考驗,一切自有安排。
大道之前,我欲無言。
(21/Jan./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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